谁?是在叫我吗?

擂鼓一样的心跳在耳边敲,然后又淡去了。

步云书局全新连载

编撰:小龙人羊咩咩

《古剑奇谭网络版》官方衍生小说系列——

《镜底生花》第一章

01

岁月磋情义

风霜逼少年

叹余皇行孽海

恨巨浪蹈九天

重金缀玉同重枷

繁纹绣锦似锁链

两相见,似你亦非你

又反顾,似我不是我

肝胆不相照

人心隔镜面

一片镜花水月

空遗情仇难辨

——某评书人,《天雨花伤情录》读后注

“……清洛……狄……”

血肉……是血肉,一条条一缕缕被撕裂的声音,还有一声声响起的,属于少年的惨叫。

“清……洛……”

谁?是在叫我吗?

擂鼓一样的心跳在耳边敲,然后又淡去了。

"狄清洛,醒来啊!"

猛然张开眼睛。依旧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身是何人。那个高声呼痛的少年哪儿去了?我不知道。

那个声音固执地唤着:“狄清洛、狄清洛!”

可“狄清洛”又是谁?是我么?

——为何我不记得?而且我不是风……“风昊泽”么。

……天玄教第七代的大巫祝呀。

心中刚一动念,四下便有无尽阴风刮过,席天卷地,带起片片雪白花瓣。

低头一看自己,哪有什么大巫祝,眼前的“我”分明生得苍白如骨,藤生蔓长,似花非花、似兽非兽——

一株人见人怕的天雨花。

我抬头,舒展身体,骨花枝桠迅速向虚空中蔓延,仿佛无数双手,想要在无尽的时光中捕获住什么——

但我想抓住的“他”,又是谁?

涔涔霪雨飘洒而下,和白色骨花一块,填满了“我”的视野。

在那霏霏细雨之中,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像被烈火烧灼、像被抽筋扒皮、像被钻心剜骨——

啊,黎祈!

那个以地母石为核,天雨花为骨,凶蛟鳞片为皮肉,亲手雕琢塑造了我的人,那个召来上古劫火,将我焚烧殆尽了的人,那个献祭血肉、化作荒魂,想要从我的手指缝间永世隐遁的人——

我绝不允许——我要将他抓到手,因为他是我而我也是他,我既是祈教主,也是风昊泽——

“狄清洛!!”

那个声音又在我耳边炸开,简直要往我脑仁里面钻。

“你到底是谁?叫的是我?”我申辩道,“可我不叫狄清洛,我叫……”

但“我”也忽然变了。最开始消萎的是白骨般的花枝,好似有一把看不见的野火,将它们无情地烧化;接着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蛟鳞,随着那喊声也一片片剥落蜕去;最后剩下的,是“我”的一颗心,那是怎样的一颗心啊?那是澄明如黄玉、如拳头大小的一颗石之心,其上盘绕着来自远古大地的回响……

咚……咚……咚……

喀啦一声脆响,那坚如磐石的地母石也碎裂了,其下跃动着的,才是粉嫩鲜红的,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

对啊,“我”本不是那些死物,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叫……

“狄清洛。”

但这个名字太遥远,太陌生了。那真是属于我的名字吗?我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跟我来。”那人说,“你会想起你得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02

一注清澈酒水稳稳满入杯中,执杯人的手——指节颀长、白如参须,却看不清是男是女,只在拇指处戴有一枚射箭扳指。

那人啜饮一口美酒,满足道:“好酒,好酒,居此瘴疠之地还能饮到这一口清洛酒,真乃幸事也……”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的主人,朝弦门前代大羿君牧荑真人,而“我”则是自小得真人收留的侍酒童子。依稀记得,真人说,他曾于一处水滨遇到些逃荒的山民,将一个养不活的孩儿放在竹篮里,顺水漂流而去。他将那篮中的孩子救下,襁褓内仅有一张写着“狄”字的纸条。

不错,那孩子就是我。我姓狄,而我的名字是……

“清洛。”真人呵呵笑着,指着“我”捧着的玉壶道,“你为我侍酒三年,十分用心,不如便以此酒为名。如何?”

“谢真人赐名!”虚空之中,“我”现出身形,如当年一般跪倒在地,恳求道,“还请真人再收清洛做个记名弟子,清洛情愿一生侍奉于真人膝下,永无相违!”

倘若是别的仙家高人,这个要求或许有些唐突,但牧荑真人最喜用弓术导引世人,云游途中指点过的外门弟子也有不少,哪怕是之前在他身边服侍的几个煮茶、洒扫、焚香童子,也都耳濡目染,学得一手好弓术,后来他们中有人踏入江湖以箭道扬名,也有的拜进朝弦内门,从此以弓入道,总之,各有各的大好前程。

那牧荑真人伸出手来,细细摸了摸“我”的发顶,许久才道:“清洛啊,你的资质是好的,只可惜,你要走的路却不在我这里。”

话音刚落,真人的手和话音便都隐去了,只留下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心中大急,发足便向那位不肯予我师徒名分、却待我亲切慈爱的仙人追去,然而天地渺茫,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跟丢了牧荑真人,“我”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心急之下,便向那先前频频唤我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我是谁,那你知道我的主人去哪儿了么?他丢下了我,我自己的路又不知在哪,往后我要去哪里,应该干些什么?”

那个声音却不回答。

“我”心中懊恼,手一伸,一把彤弓闪现在手中。箭随心动,三道金色箭光刷刷刷射入黑暗虚空,四下里一片金芒。

“瞧,真人教给你的弓术,比别人家的师父少在哪里了?”一个高大的青衫男子,带着熟悉的笑语,边鼓掌边迈步而出,“小狄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所走过的每一步,不就是你的道路吗。”

“曲大哥!”我几乎立时便认出了他,没有一丝犹疑,哪怕前尘往事在我眼前还是一团迷雾,但这个人,只要是这个人,就是可以完全信任、放心追随的。于是我欢跳上前,双手揽住他道:“曲大哥,你带我走,你说去哪儿,我都听你的!”

名唤曲青戈的男子却只摇头笑笑:“我也有我自己的路。我要找她去了,小狄,再会,再会了。”说着便退入黑暗。

我再次举步向曲大哥追去,发誓这回绝不再被落下,可那个声音偏在这时冒了出来,断喝:

“别去!狄清洛你看清楚,那不是你的路!”

我展目一望,只见极远处有两个朦胧的少年身影,其中一人身着繁复至极的天玄教大巫祝服饰,一脸的温和恭顺,向着另一个黑衣少年行了个标准的女娲礼,口中念着:“凡教主所愿,皆为我所求,风清洛不敢不从。”

受这一礼的黑衣少年瞪视他良久,终于惨然道:“……你不是清洛了,只是蟒尊手中的一具肉傀儡。也好,这一切都怪我,就由我——还你自由吧。”

说罢,他扬手一刀,贯穿了对面那个“风清洛”的胸膛。

鲜血喷涌,溅了那黑衣少年一头一脸,但“风清洛”脸上的微笑竟没有一丝改变,好像不会痛,也没有难过。

在远处观看这一切的“我”却给结实吓住了,不敢再朝他们的方向踏出一步:“那人、他怎么连乖乖听令的下属也要杀,他……”

刚回身欲逃,就见一个白衣长剑的青年站在身后,正对着我笑:“因为他们本该是朋友。朋友之间,就不该是那样的。”

这话听着耳熟,许多记忆随之涌入心窍,我惊喜之下脱口而出:“苏哥哥……!对了,苏哥哥你和曲大哥就是朋友,你们之间……你们就不是那样的!”

苏慕白点了点头,向我扬了扬他手中的物事——一根剧毒蝎尾针。一道惨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肩上,照得他整个人有如一座透明的冰雕。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们从衡山丹霞派告辞之前,苏哥哥身上带伤,却不忘请薜荔仙子程君舞相助,费了极大心力,将那枚太古沙蝎的尾针炼制成一根精致夺目的发钗。

苏慕白抬手,对着月光端详自己手里半成的蝎尾发钗,半晌才道:“我也有我的念想,我的愿望,那就是我一直想走的路。曲土匪和我……虽然各有各的路走,但我们始终是朋友。小狄啊,你也是一样的。”

“我……?”

“你的念想,你的愿望,想想看……你会找到的。”

那白衣剑侠潇洒地一扬手中发钗,回身走远了。我本能地跟了两步,却见他背对着我摇手:“别跟来——我的愿望不是你的——任何人的都不是。”

03

我怔怔地停下脚步。

霎时间,周身闪过无数人来人往、世事变幻,我明白,那是“我”曾经遇到的事、见过的人,那些我与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拼成了一个今日的我。可奇怪的是,那些人——不知名姓的父母,传我弓术的仙人,曲大哥和苏哥哥——他们来了又去,谁也不肯为我停留,谁也不是我的前路。

为什么?

想到这里,我猛然抬头,向那虚空中的声音大声问:“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曲大哥和苏哥哥同我说的那些告别的话,还有你的出现……‘我’身上一定出了什么事,所以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了,还有刚才……刚才我一直觉得,自己便是‘风昊泽’,就像被鬼上身了一样……鬼,没错!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马上要去投胎了,转世成另一个人了?”

我一连问了一串话,四下里却静默无声。没有人回答我。

我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是这样。‘狄清洛’一定是死了,所以才要和朋友们告别。那你是谁呀?听你说话……你不要我和别人走,那就是要跟着你走喽?嘿,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赶紧现身相见,让我瞧瞧,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虚空中的声音又静默一会,终于又响起来:“你以为我会是谁?”

“嗯……”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很快又被我自己否决,正迷茫间,前方虚空一阵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撕开一道裂缝。从那裂缝里,三个恐怖骇人的黑影依次挤了进来,将这片小小的空间占满——

天雨花、凶蛟,还有个山神也似的巨型石灵——

我心中叫苦,心知自己绝不是这三个怪物的对手,手里却只是紧紧扣住了彤弓,引弦搭箭:“我死都死了,黄泉路上还要被你们追着打?也太欺负人了!”

一箭射出,只听凶蛟昂首狂啸,山灵隆隆顿足,天雨花则生出无数花枝,想要将我困住,而我踏风而起,翻身在空中又向它们射出一片箭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来怎样暂且不说,至少眼前不能受这三个怪物恫吓摆布——随着箭雨将敌人笼罩,一个名字也从我的齿间蹦出,流利到我不明白自己怎么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阿羽,打它们!”

一个黑衣少年应声出现,在我早就预想好的位置,以我烂熟于心的节奏,将他的刀锋从我的箭雨中穿梭而过,配合无间地,向这三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强敌身上斩去。

我以为总算找到了答案,欢喜地向前飞纵而去,但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却在我身后响起:“不错,先赢过它们再说!”

刀光箭雨之间,一个闪念从我心头掠过——那个声音,那个一直想要指引我前行的人,也不是黎觞羽。

而黎觞羽,那个刚在我眼前亲手结果了“风清洛”的人,现在却和“我”一道,与那三个怪物进行着殊死的搏斗。不需要言语交流,这一招一式间的感觉让我确信无疑,他就是那个一直和我并肩作战、共抗强敌的朋友,不管是天玄教左右护法,还是相柳麾下的妖军与洪水,我们都曾一同应对,没有半点迟疑害怕。

但他不是……为什么连他也不是……

还未等我细想清楚,这场噩梦般的大战已经戛然而止。天雨花、凶蛟与巨大山灵,好像被我们的决心斗志所慑,竟化作了虚影,又从虚空的缝隙中隐遁而去。

我正摸不着头脑,忽听黎觞羽惊呼一声,向我跑了过来:“清洛!你……你的身上……”

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左手赫然变作了一条漆黑光滑的蛇臂,双足已经石化,右肩之上,正从肩胛骨缝里开出一朵朵雪白的小花。

怪物……只有这一个词才能形容现在的我。但在经历这大半天的奇诡变化后,眼前的景象似乎已不怎么能让我吃惊了,倒是黎觞羽,他面无血色,万分焦急,将双刀交握于前,颤声问道:

“清洛……我来帮你,我帮你……把它们剜出来……可能会很痛,但是……”

我点了点头,心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正想答允,却听那个声音又在我脑后急切大喊:“别答应他!不能由他动手,只有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又是谁,凭什么离间我与清洛?”那个黎觞羽冷冷叱道,又柔声劝诱着我,“你放心清洛,交给我就好,我保证不会伤到你……这三个怪物都是因我天玄法术而成,我会解决的,你只要相信我……”

被骨花、蛇鳞和石化之症不断侵蚀的我,只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快被撕裂作两半,而眼前晃动着“黎觞羽”恳切真挚的双眼,和那一句句会为我承担一切、解决一切的承诺,又是那么让人安心惬意……

我闭上眼,咬紧牙,摸索着,用仅剩的一只右手覆上他已准备好挥刀施法的手腕——

“不,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去做。”

我用尽全力,将他的手推开,顺势夺下一柄骨刀,步履踉跄间,掉转刀锋,刷地切下了自己左半边的蛇臂。

蛇血喷涌而出,眼前的“黎觞羽”也应声消散了。我抬眼,视线里晃动着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么陌生而又悲伤。

蛇臂被断,肩头生出的白骨之花好似便有连心之痛,它们疯狂扭动,大声尖叫。我振作精神,勉强听清,它在嘶叫着的似乎是一个名字:

“风昊泽……风昊泽……!”

“闭嘴!”我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我不姓风!也不是你的大巫祝!”

说着我便反手薅住一把花枝,运起真人授我的秘术口诀,发力一扯,便将整束白骨花从我肩上的伤口里连根拔起——

剧烈的痛苦使我蜷缩着扑倒在地,泪水将我的视线糊成一片,但双足的石化,也在这时慢慢消退了。

我重新听到了自己的胸膛里,传来属于人类的心跳。

泪眼模糊间,一星微光飘落眼前,是那个一直在我耳边扰攘的声音:“你做的很好……难为你了。”

这时我已经没有力气高兴或是惊讶了。那个声音在我面前慢慢化出了形貌,而一切正如我所料——

那是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我自己。正是“狄清洛”本人。

“哈……我就知道……你不让我跟任何人走,也不让、不让我依赖任何人……哪怕是阿羽……”我呢喃着,“因为……哪怕是他……哪怕我们生死与共,一起面对过那么多、那么多敌人……但……”

另一个我微笑着,接口道:“但他是他,我是我,他不能替我做我该做的事,走我要走的路。否则……”

“否则我就不再是我,只是他的一具肉傀儡罢了。”我也笑了,同时疲累得闭上眼睛。这答案真是简单,也真是孤单——

人生天地间,独往独来,旁人或可同行,或可相助,但终究无法相代。一个人的愿望、志趣,来这人世行走一遭的意义,尤其不能为他人规定,否则便不能算是真正的活着。

带着孤独与满足,我闭上眼睛,在另一个我自己的陪伴下,陷入了漫长的沉眠。

未完待续.

每周一、三、六准时更新。

2022年6月6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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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步云书局|《镜底生花·一》》发布于:2024-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