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人去看戏的理由是很能站得住脚的,因为那天晚上,适逢巴黎歌剧院举行隆重仪式,久病愈后的勒瓦瑟扮演贝特拉重返舞台。像往常一样,凡上演走红大师的作品,总是吸引全巴黎社会最显赫的阶层前来观赏。
莫尔塞夫像大部分纨绔子弟一样,除拥有单人包厢票,他还可以去向他认识的十人包厢要一个座,还不算他有权在名人包厢中享受的那一席之地。
夏多·雷诺紧挨莫尔塞夫旁买了个单人包 厢。
波香以记者身份,成了剧院里的国王,他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他的位置。
那天晚上,吕西安·德布雷手里掌握着一张部长的包厢票,他把这张票送给了莫尔塞夫伯爵;因梅色苔丝拒受,莫尔塞夫又转让给了丹格拉尔,并托人转告说,如果男爵夫人与其千金愿意接受他送去的包厢票,他很有可能在观剧休息期间去拜访她们。这些女士们是决不会拒绝的,谁不喜欢一钱不花的包厢票?就是百万富翁也不会拒之门外。
丹格拉尔呢,他声称他的政治主张和他反对党议员的身份不容许他坐进部长的包厢。这样,男爵夫人只好给吕西安写了封信,让他前来接她,因为她不能一个人带着欧也妮去看戏。
确实,倘若光是两个女人自己去逛戏院,一定会招来许多飞短流长,说这太不成体统;反之,丹格拉尔小姐和她母亲再捎上她母亲的情人一同前往,那倒没有什么可以说三道四的了。对待社会必须善于随和结论。
帷幕启开,和往常一样,整个大厅几乎空荡无人。非要等到戏开台才进剧场,这是巴黎上流社会又一时髦的习惯。所以第一场开演后,已经到场的观众不是看戏听戏,而是东张西望,进进出出,真是不闻舞台唱戏声,只听包厢开门关门声和交头接耳的谈话声。
“瞧!”阿尔贝看到第一排侧包厢的门打开时突然叫道,“瞧!G伯爵夫人……!”
“谁是 G 伯爵夫人……?”夏多·雷诺问。
“噢!男爵,您提这种问题,真不能原谅;您竟问我 G 伯爵夫人是谁。”
“啊!真是,”夏多·雷诺说,“是不是那个迷人的威尼斯女郎?”
“对极了。”
这时,G伯爵夫人瞥见了阿尔贝,并伴以一丝微笑向阿尔贝招呼致意。
“您认识她?”夏多·雷诺问道。
“是的,”阿尔贝答道,“在罗马时,弗朗兹曾把我介绍给她。”
“在巴黎,您愿意像弗朗兹在罗马帮您那样帮我一次忙吗?”
“非常愿意。”
“嘘!”观众抗议道。
这两位青年继续交谈,对正厅后排观众想听音乐的要求似乎不屑一顾。
“她去练兵场参加赌马了。”夏多·雷诺说。
“今天?”
“是的。”
“嘿!今天竟然有赛马。您参加打赌了吗?”
“噢,小意思,五十个路易。”
“哪匹马赢啦?”
“诺蒂卢斯;我押在它身上了。”
“不是有三场比赛吗?”
“是的。有一场赛马是俱乐部大奖赛,奖品是一只金杯。那场赛上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不要讲话!”后排观众大叫道。
“什么事?”阿尔贝复问道。
“那场赛被一匹名不见经传的马和一名骑师夺走了。”
“怎么?”
“哦!我的上帝,是的。当人们突然看到一匹特棒的栗色马和大如拳头的骑师飞奔而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匹马名叫王霸,那个骑师叫乔布;人们不得不在他的兜里装上二十斤的铅块才够参赛的体重,就这样也没有影响他超出对手阿里埃尔和巴尔巴罗三个马身而名列榜首。”
“那您就没弄清楚那匹马和骑师的主人是谁吗?”
“没有。”
“您刚才说那匹马登记参赛的名字叫……”
“王霸。”
“那我就比您捷足先登了,"阿尔贝说,“我现在知道那匹马是谁的。”
“请安静!”后排第三次喊道。
这一次,抗议之声如此之高,这两位年轻人终于瞥见观众是向他俩发来的。他们扭头寻觅,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人气哼哼地挑头瞪着他们俩,但再没有别人随声附和他,于是他们重又转向舞台。
就在这时,部长的包厢门打开了,丹格拉尔夫人,她女儿及吕西安·德布雷入厢就座。
“啊!啊!”夏多·雷诺说,“那才是您的老熟人,子爵。活见鬼!您向右看什么?他们在找您呢?”
阿尔贝转过脸,他的目光果然和丹格拉尔男爵夫人的目光相遇了,后者轻摇罗扇,向他微表致意。至于丹格拉尔小姐,他那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几乎不屑一顾,低头向乐池看去。
“说实话,亲爱的,”夏多·雷诺说,“我真不明白,也不相信,您把门第高低看得那么重;我说我不明白,除了人家门第稍低一些;您对丹格拉尔小姐还有什么可挑的?说实话,这姑娘漂亮得没说的。”
“确实很漂亮,”阿尔贝说,“但坦率对您讲,谈到漂亮,我更喜欢甜美、温柔、更富女性味的。”
“呵,如今的青年人呀,”夏多·雷诺以他三十岁的资历,拿出一副长辈的神气对莫尔塞夫说,“他们没有满足的时候。亲爱的,您想怎么样!您爸妈以女猎神狄安娜为模特儿,为您找了个未婚妻,可您还是不满意!”
“是的,您说得很对,但我更喜欢墨洛斯岛和加普亚的维纳斯女神那样的风度。而女猎神狄安娜总与山林水泽仙女为伍,我有点诚惶诚恐,害怕她会像对待阿克特翁那样对待我。”
的确,向丹格拉尔小姐瞥去的那眼神充分说明莫尔塞夫刚才披露的感情。丹格拉尔小姐是很美,可是正像阿尔贝所说的,那是一种刻板的美。她长一头油亮的黑发,但当想用手指使劲去梳直理顺时,在那天生的发际波纹中,可以看出某种难以对付的倔强。她的一双眸子也和头发一样油亮乌黑,镶在两道俏眉之下;这两道青黛除了时而颦蹙这惟一的欠缺,能在一个女性的目光中找到如此令人称奇的刚毅,尤为引人注目。她的鼻梁,宛如雕塑家塑造的朱诺的鼻子,比例十分精确;口红过艳的朱唇同那苍白的脸色很不协调,但由于嘴的阔大并不显得十分刺眼,反而烘托出一口美丽整齐的皓齿。最后,加上嘴角那颗比平常表现的天生任性更富含义的黑痣,给这张面孔增添了一种果敢的特征,更使莫尔塞夫不免产生几分惧色。
此外,欧也妮身体的所有其他部分,同我们刚才着力描写的那个头全都珠联璧合。正如夏多·雷诺所说,她就是女猎神狄亚娜,不过在她的美貌中,还要加上几分阳刚之气。
谈及她所受的教育,如果说对她有什么指责的话,正像她的面部特征一样,她受的教育很有几分男性化。事实上,她能讲两三国语言,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酷爱音乐艺术,和一个同窗女友学得十分起劲。那位女友虽一文不名,但欧也妮确信,她拥有一切才干成为出类拔萃的女高音歌唱家。据人说,一位伟大的作曲家对那个女子给以近乎父辈的关怀,带着她奋力攀登,希望有朝一日能用嗓子带来滚滚财源。
名叫路易丝·阿米莉小姐的那位女才子,可能终有一天会走上舞台的,所以丹格拉尔小姐尽管将她收留在家,但从不和她一起在公共场所抛头露面。虽说路易丝在银行家府上有点寄人篱下,但和那些普通家庭教师相比可谓得天独厚了。
丹格拉尔夫人走进包厢后几秒钟,舞台已经落下帷幕。由于幕间休息时间较长,允许观众到休息室散散步,用半个小时会会朋友,所以包厢里差不多走空了。
莫尔塞夫和夏多·雷诺是最先走出包厢的。霎时间,丹格拉尔夫人以为阿尔贝的匆忙举动是来向她请安的,于是她在女儿耳边低语几句,告诉她阿尔贝就要来了。但后者只是莞尔一笑地摇摇头;与此同时,似乎为了证实欧也妮刚才否定理由的充足,莫尔塞夫已在第一排的一个侧面包厢里出现了,这正是G伯爵夫人的包厢。
“啊!是您观光客先生,”这位女士带着老相识的热情伸出手说道,“您认出了我,而尤其给了我优先权第一个看的就是我!您真是太
好了。”
“请相信我,夫人,”阿尔贝答道,“如果我事先知道您已来巴黎,并知道您的住处,我决不会等到这么久。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朋友法国现今屈指可数的绅士之一,夏多,雷诺男爵先生。正是通过他我才得知您已去过练兵场看赛马了。”
夏多·雷诺躬身致敬。
“啊!您去看赛马了,先生?”伯爵夫人立刻问道。
“是的,夫人。”
“那么,”G伯爵夫人接着又问,“您能告诉我赢了赛马俱乐部奖的那匹马是属于谁的吗?”
“不知道,夫人,”夏多·雷诺说,“我刚才向阿尔贝也提过这个问题。”
“您很想知道吗,伯爵夫人?”阿尔贝问道。
“知道什么?”
“知道那匹马的主人呀?”
“非常想知道。您想像得出来,但您能知道是谁吗,子爵先生?真巧啊!”
“夫人,您好像要讲一件事,因为您说‘您想像得出来’。”
“那好,您就想像吧!我一看见那匹漂亮的栗色马和穿玫瑰色绸上衣的那个短小精悍的矮骑师,就由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同情心,我就祝愿那匹马和那个人,恰似押上了我的一半家产,希望他们赢;所以,当我看到他们驰过终点线,以三个马身超过其他对手时,我是多么高兴呀,像一个疯子一样不自由主地鼓起掌来。回旅馆途中,当我在楼梯上碰见那个穿玫瑰色绸上衣的矮骑手时,您想像得到我是多么地惊奇!我以为赛马夺魁的这个人碰巧和我住在同一旅馆呢。当我打开我的客厅门时,我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那匹陌生的马和那陌生的矮骑师赢得的那只金奖杯。金杯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这样的话:‘献给 G 伯爵夫人……鲁思文勋爵。”
“正是这样,”莫尔塞夫说。
“怎么?正是这样!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那就是鲁思文本人。”
“哪一个鲁思文勋爵?”
“我们的鲁思文勋爵呀,杀人狂,阿让蒂纳剧院的那个人。”
“真的!”伯爵夫人大叫起来,“他在这儿?”
“确凿无疑。”
“您看到过他?您接待过他?您去过他家?”
“他是我的至友,夏多·雷诺先生也有幸见过他。”
“谁能向您证实是他赢了?”
“他的马登记的名字叫王霸。”
“那又怎么样?”
“这么说,您记不得那个大名鼎鼎的强盗啦;是他绑架了我。”
“啊!不错。”
“不是伯爵神奇般地把我从他手里救出来的吗?”
“是的。”
“他就是王霸。您瞧,就是他。”
“但他为什么要送给我这只金杯呢?”
“首先,伯爵夫人,是我曾多次向他说起过您,您是可以想到的;其次,他很高兴找到一位女同胞,高兴看到这位女同胞关心他。”
“但愿您从没有把我们谈论他的那些疯话告诉他。”
“我不敢担保,而且他以鲁思文勋爵的名义把杯子送给您,这种方式说明……”
“太可怕了,他会恨死我的。”
“他的举动是敌对行为吗?”
“不是的,我承认。”
“那好了。”
“这么说,他眼下在巴黎?”
“是的。”
“他又干了什么引起轰动的事?”
“人们先是谈论他这个人就谈了一星期,”阿尔贝说,“接着就发生了英国王后的加冕冠,马尔斯小姐的钻石被盗案,于是这两件事就成了人们的谈话中心。”
“亲爱的,”夏多·雷诺说,“看得出来,基督山伯爵是您的朋友,所以您就袒护他。请别相信阿尔贝说的话,伯爵夫人。正相反,现在的问题都集中在基督山伯爵身上。他来巴黎干的第一件惊人的事,就是送给丹格拉尔夫人价值三万法郎的马;接着他又救了维尔福夫人的命;然后他好像又赢了赛马俱乐部的赌马赛。我的看法正相反,不管阿尔贝·莫尔塞夫说什么,此时此刻,巴黎人还在围着基督山伯爵转,而且,如果他继续干些荒诞怪癖的事,人们还得围着他转上一个月。看起来,他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子。”
“那是可能的,”莫尔塞夫说,“您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弄走了俄国大使的那个包厢?”
“哪个包厢?”G伯爵夫人问道。
“第一排柱廊间那个包厢;我似乎觉得那包厢已经全部翻新了。”
“的确不错,”夏多,雷诺说,“第一幕期间有人坐过吗?”
“什么地方?”
“那个包厢呗。”
“没有。”G 伯爵夫人说,“我没有看到有谁坐。这么说,她又回到最初的话题说,“您以为是您的那个基督山赢得了那个奖?”
“我相信是他。”
“是谁给我送去了那只金杯呢?”
“那还有什么疑问呢。”
“可我并不认识他,”伯爵夫人说,“我很想将杯子还给他。”
“哦!别那样做,他还会给您送去另一只的,并且是镶有蓝宝石或红宝石的杯子呢。他这个人的行为就是这样子,您有什么办法呢,应该安常处顺地对待他。”
这时,宣布第二幕即将上演的铃声响起。阿尔贝站起身,准备回到他的座位上。
“我还能再看到您吗?”伯爵夫人问。
“如果下次幕间休息时您方便的话,我再来看望您,向问您我在巴黎能为您做些什么事。”
“二位,”伯爵夫人说,“每周星期六晚,我在住处专门接待朋友和客人。地址是黎沃里大街二十二号。你们现在知道了。”
两位年轻人鞠了一躬走出包厢。
他们走进大厅时,发现正厅后排的人全站着,目光注视着大厅同一个方位,两个青年人顺着众人所视望去,最后落在俄国大使用的那个包厢上。一位身著黑装年交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的中年人,领着一位东方穿戴的女子刚刚走进包厢。那女子美貌无比,服饰华贵,正像我们刚才所说,所有的眼睛顷刻间一齐向她投去。
“哎呀!”阿尔贝惊道,“那不是基督山和他的希腊女郎吗?”
他说对了,来者正是伯爵和海蒂。
俯仰间,那位女郎不仅成为正厅后排注视的目标,而且成为整个大厅注目的对象。女士们从包厢里纷纷探出头来,以一睹舞台灯光下那珠围翠绕的风姿。
第二幕就是在这营营骚动中度过的。这营营的骚动表明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谁也没有想到要喊一声“请肃静!”那个女郎那样年轻,那样美貌,那样楚楚动人,她就是人们能够欣赏到的最美妙的演出。
这一次,丹格拉尔夫人向阿尔贝作了一下醒目的表示,愿意让他在下一次幕间休息时亲自来拜访她。
莫尔塞夫是个风流雅士,只要有女人向他明确表示在等他,他是不会让人久等的。第二幕一结束,他就匆匆走进包厢。
他向两位女士致敬,和德布雷握手。
男爵夫人带着迷人的微笑欢迎他,而欧也妮则一如既往,冷若冰霜。
“好极了,我亲爱的,"德布雷说,“您看,我已山穷水尽,正想求救于您帮我走出困境呢。喏,夫人向我提了一大堆有关伯爵的问题,快把我压死了。她想要我告诉她,伯爵的身世如何,他从哪儿来的,他将去何方。说真话,我不是卡格里奥斯特罗,但为了摆脱尴尬,我就说了‘您问问莫尔塞夫吧,他对基督山了如指掌’,于是她就向您发出了示意。”
“您手头掌握五十万法郎的秘密资金,”男爵夫人说,“要是对这种小事都一问三不知,岂不令人难以置信?”
“夫人,”吕西安说,“我请您相信,我手头就是真有五十万,也决不会花在打听基督山先生的情况上。在我眼里,基督山别无他长,只不过是个大阔佬,比有钱人再富上一倍罢了。不过我已把话转给我的朋友莫尔塞夫了,您和他去打交道,再不关我的事了。”
“就是一个大阔佬,也不一定会送我两匹价值三万法郎的马,而且还在马耳朵上戴了四颗每颗价值五千法郎的钻石!”
“噢!钻石,”莫尔塞夫笑嘻嘻地说,“那是他的癖好。我相信,他像波将金,口袋里随时放着钻石,像小大拇哥儿在路上撒石子一样到处抛。”
“他找到一个什么矿吧,”丹格拉尔夫人说,“你们知道吗,他在男爵银行里开了一个无限信贷户头呢。”
“不,我不知道有这事,”阿尔贝答道,“不过这倒是可能的。”
“您知道吗,他对丹格拉尔先生说,他打算在巴黎呆一年,准备花上六百方。”
“他是微服出游的波斯沙赫啰。”
“那个女人,吕西安先生,”欧也妮说,“您看到了吗,真是太漂亮了?
“说实话,小姐,我第一次见到只有您对和您同性别的人作出如此公正的评价。”
吕西安戴上观剧望远镜。
“太美了!”他说。
“莫尔塞夫先生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吗?”
“小姐,”阿尔贝直接回答这个类似质询的问题说,“像有关我们关心的这个神秘人物的一切事情一样,我也略知一二。那个女人是希腊人”
“这从她的服饰上一看便知,您告诉我的这情况,全大厅的人和我们一样都知道。”
“做一个如此无知的向导,我很遗憾,”莫尔塞夫说,“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得不承认本人孤陋寡闻;此外,我还知道她擅长音乐,因为有一天,我在伯爵家吃午饭时,我听到了单弦小提琴的演奏声,这声音肯定而且只能是从她的房间传来的。”
“您那伯爵也接待客人?”丹格拉尔夫人问道。
“接待方式极为周到,我向您担保。”
“我应该催促丹格拉尔先生请他吃顿饭,跳一次舞,也好让他回请我们。”
“怎么,您去他家?”德布雷笑呵呵地问。
“为什么不能?同我丈夫一起去!”
“可他还是个单身汉,这位神秘的伯爵!”
“您看清楚,他不是单身汉!”男爵夫人一边用手指着那个希腊美人一边也笑嘻嘻地说。
“据他本人亲口对我们说,那个女人是女奴,您不记得啦,莫尔塞夫,在您家吃饭的那一天?”
“您得承认,亲爱的吕西安,”男爵夫人说,“那女人那神气更像一位公主。”
“《一千零一夜》里的公主。”
“《一千零一夜》里的公主?我可没说。但什么东西产生公主,我亲爱的?是钻石,那个女人全身珠光宝气都是钻石呀。”
“甚至可以说钻石戴得太多了,”欧也妮说,“倘若没有这些东西她倒会更美的,因为那样就可以看到她的颈脖和手腕,就可显示外形的自然美。”
“哦!真不愧是艺术家的审美观!”丹格拉尔夫人说,“你们看呀,我女儿都陶醉了。”
“我喜欢一切真正美的东西。”欧也妮说。
“那您说说伯爵怎么样?”德布雷问道,“我觉得他也不错。”
“伯爵?”欧也妮说,似乎她还没有想过要看看他。“伯爵的脸色好苍白呀。”
“确实苍白,”莫尔塞夫说,“但我们要寻找的秘密,正隐藏在他那苍白之中。G伯爵夫人断言说,他是一个吸血鬼。”
“这么说,G 伯爵夫人回来啦?”男爵夫人问。“在侧包厢,”欧也妮说,“几乎就在我们的对面,妈妈,长一头令人赞美的金发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哦!不错,”丹格拉尔夫人说:“您知不知道您应该做的事,莫尔塞夫?”
“请吩咐,夫人。”
“您应该去看望一下基督山伯爵,并把他领到这儿来。
“为什么?”欧也妮问。
“为了和他说说话。你就不想看看他?”
“一点儿也不想见他。”
“真是个怪孩子!”男爵夫人喃喃地说。
“哦!”莫尔塞夫说,“很可能他会自己送上门来的。瞧,他看见您了,夫人,他在向您致意呢。”
男爵夫人以礼相还,向伯爵送去一个妩媚的笑脸。
“得!”莫尔塞夫说,“我就自我牺牲吧,我走开,看看有没有办法和他拉拉话。”
“直接去他包厢,再简单不过了。”
“可没有人介绍呀。”
“介绍给谁?”
“介绍给那位漂亮的希腊女郎呗。”
“您不是说,她是一个女奴吗?”
“是的,可您刚才还说她是一位公主呢~……不,我希望当伯爵看到我走出包厢时,他也能走出来。”
“这是可能的,去吧。”
“我就去。”
莫尔塞夫施礼后走出包厢。果然,正当他经过伯爵的包厢前,包厢门突然打开。伯爵用阿拉伯语向站在通道上的阿里说了几句话,然后抓起莫尔塞夫的手臂。
阿里重又关上包厢门,并伫守在门前。走道上,这位努比亚黑人周围,聚集了一群人。
“说实话,”基督山说,“你们的巴黎是一座奇怪的城市,你们的巴黎人是一个奇怪的民族。似乎他们第一次看到一个努比亚人。您瞧他们,在那可怜的阿里周围前挤后拥,阿里还莫名其妙呢。有一件事我敢向您打保票,比如说,一个巴黎人可以去突尼斯,伊斯坦布尔、巴格达或开罗,那里的人是不会对他围观的。”
“那是你们东方人明白事理,只有值得一看的东西他们才去看;不过请相信我的话,阿里之所以招来睽睽众目,因为他是您的人,因为您是当前的风云人物。
“果真如此?谁让我如此受宠?”
“当然是您自己。您将一千路易的马送了人;您救了检察官家眷的命;您以布拉克少校的名义参加了赌马,您派去了一匹纯种参赛马和绒猴一样大的赛马师;最后又是您捧走了金杯奖;您又把金杯送给了漂亮的女人。”
“是哪个鬼东西向您灌了这么多的胡言乱语?”
“可不是吗!第一条,丹格拉尔夫人望眼欲穿,她想在她的包厢里见到您,确切地说,有人想见见您;第二条,是波香那报纸告诉我的;而第三条,则是我自己想像出来的。为什么您把您的马叫做王霸呢,还不是想隐姓埋名?”
“啊!一点儿也不错!”伯爵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请告诉我,令尊莫尔塞夫伯爵先生不来剧院吗?我睁大眼睛四处寻觅他,但哪儿也没有看到他。”
“他今天晚些时候来。”
“坐哪个位置?”
“我想是男爵夫人的包厢吧。”
“和男爵夫人在一起的那个美人是她的千金?”
“是的。”
“我向您表示祝贺。”
莫尔塞夫莞尔一笑。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详细地谈。”他说,“您觉得音乐怎么样?”
“什么音乐?”
“您刚才听到的音乐。”
“因为曲作者是个人,歌唱者又是第欧根尼曾说的是不长羽毛的两足鸟,所以我得说这也是非常动听的音乐了。”
“啊!亲爱的伯爵,您说这话,好像您能随意听到天堂里的七部合唱呀。”
“您说对了一些。当我想听到奇妙的乐曲时,子爵,当我听到那些凡人的耳朵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音乐时,我就睡着了。”
“那好哇,您现在在这儿好极了,请睡吧,亲爱的伯爵,睡吧,歌剧的发明不是用来干别的事情的。”
“不,实话告诉您,你们的乐队太吵人,使我不能睡得像我对您说的那样香。我需要安宁和肃静,再加上某种催眠剂。”
“噢!是那奇妙的印度大麻吧?”
“正是,子爵,当您想听乐曲时,就来和我一起吃晚饭吧。”
“我已经一边吃午饭一边听过了。”莫尔塞夫说。
“在罗马?”
“是的。”
“啊!那是海蒂的单弦小提琴。是啊,那可怜的游子常常为我演奏她故乡的乐曲消遣。”
莫尔塞夫再没有说什么;伯爵也沉默不语。
这时,铃声响起。
“请原谅,”伯爵说着向他的包厢走去。
“怎么,就这样走啦?”
“请向 G伯爵夫人带去她的吸血鬼的问候。”
“向男爵夫人说什么?”
“对她说,如果她允许,我将很荣幸于今天晚上登门向她致意。”
第三场开始了。第三场期间,莫尔塞夫伯爵信守诺言,准时来到丹格拉尔夫人的包厢。
伯爵不是那种招摇过市的人,所以,除了他包厢左右的看客,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光临。
可是,基督山看见了,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至于海蒂,只要帷幕升起,她就目不旁视。同所有的原始天性一样,她对一切悦于耳赏于目的东西都非常喜欢。
第三幕照样逝去。诺布莱、朱丽亚和勒鲁三位小姐表演了她们的击脚跳;罗贝尔·马里奥向格雷那达王子进行了挑战;最后,众所周知的那威武的国王牵着女儿的手绕场一周,以显示一下他那天鹅绒大氅。随后,帷幕一落,全场观众大哗,立刻涌进休息室和各条通道。
基督山伯爵也走出他的包厢。片刻过后,他出现在丹格拉尔男爵夫人的包厢。
男爵夫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喜交集的叫喊。
“啊!您到底来了,伯爵先生!”她叫道,“因为,说心里话,虽然我已经写信向您表示过感激,但我还是很想再次当面表示感谢。”
“哦!夫人,”伯爵说,“您还记得那不足挂齿的区区小事?我早已把它忘了。”
“对。但我不能忘却的,伯爵先生,是您在第二天将我亲爱的女友从危险中拯救出来,而让她招险的又恰恰是我那两匹马。”
“那一天发生的事,夫人,我也不配接受您的感谢;那是我的努比亚黑奴阿里有幸冒死相救,为维尔福夫人帮了一次了不起的大忙。”。”
“是不是也是那个阿里,”莫尔塞夫伯爵说,“救我儿子于罗马强盗之手?”
“那倒不是的,伯爵先生,”基督山伯爵握着将军向他伸过去的手说,“不是的,对于那一次,我是要把感谢记到我自己账上的,不过您的感谢已经付清了,我也接受了。但说心里话,和您一见面,就听到感激之声不绝于耳,我就窘迫不安。男爵夫人,给我一个面子吧,请把我介绍给令爱吧。”
“噢!您完全不是生人,起码您的名字不是陌生的。因为,两三天以来,您成了我们谈话的中心。欧也妮,”男爵夫人向她的女儿转过身去叫道,“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先生。”
伯爵躬身一礼,丹格拉尔小姐轻轻点头相答。
“您身边有一位令人仰慕的女郎,伯爵先生,”欧也妮说,“那是令爱?”
“不是的,小姐,”基督山解释说,他对欧也妮这种绝对的质朴或说令人惊奇的大胆为之一怔。“她是一个可怜的希腊人,我是她的保护人。”
“她叫什么名字?”
“海蒂。”基督山答道。
“一个希腊女人!”莫尔塞夫伯爵喃喃道。
“是的,伯爵,”丹格拉尔夫人说:“您说说,您在阿里·林贝林的宫庭里曾光荣地服过役,您可见过我们眼前这令人赞叹的服饰?”
“啊!”基督山说,“您在雅尼那服过役,伯爵先生?”
“我曾是帕夏军队的监察总长,"莫尔塞夫回答说,“我毫不隐瞒,我那微薄的财产还来自那赫赫有名的阿尔巴尼亚首领的慷慨解囊呢。”
“瞧呀!”丹格拉尔夫人惊叫道。
“瞧哪儿呀?”莫尔塞夫嗫嚅着。
“诺!”基督山说。
于是,基督山用胳膊搭着莫尔塞夫伯爵的肩,和他一起探出包厢门外。
这时,正睁大眼睛搜索伯爵的海蒂,瞥见他那苍白的脸颊正靠在他紧紧搂着的莫尔塞夫的肩上。
一见此景,姑娘简直变成了墨杜萨,她向前移动一下,仿佛要用眼睛把他们一口吞下;然后,她又几乎立刻向后倒去,同时轻轻地叫了一声。靠近她的邻座的阿里听得真真切切。阿里立刻打开门。
“嘿!”欧也妮说,“您的被保护人发生什么事啦,伯爵先生?她好像不舒服。”
“确实,”伯爵说,“但您不用担心,小姐,海蒂神经很脆弱,她对气味很敏感。她一闻到她反感的香气,她就会昏厥;不过,”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我这里有药。”
说着他向男爵夫人和小姐鞠了一躬,和莫尔塞夫伯爵及德布雷握了握手,然后走出丹格拉尔夫人的包厢。
基督山回到自己的包厢时,海蒂的脸色依然苍白;他一出现在眼前,海蒂便一把抓住他的手。
基督山感到姑娘双手汗津津冰凉。
“你在那里同谁聊天,爵爷?”
姑娘问道。
“同莫尔塞夫伯爵,”基督山说,“他曾在你那赫赫有名的父亲手下服过役,还不打自招地说,多亏令尊他才发了一笔财。”
“啊!卑鄙的家伙!!”海蒂大叫道,“就是他将我父亲出卖给了土耳其人;而那笔财产,则是他背叛的奖赏。难道你不知道这一切,我的爵爷?”
“这件事,我在埃皮鲁斯曾听人说过一些,”基督山说,“但不知道细节。来!我的孩子,你给我讲讲吧,那一定很吸引人。”
“哦!是的,走吧,走吧;如果我再在那个人眼皮底下呆下去,我想我会死掉的。”
于是,海蒂立刻起身,披上她那绣有珍珠珊瑚的克什米尔白色呢斗篷,正当帷幕启开时匆匆走出包厢。
“您瞧!那个人干任何事都与众不同,”G 伯爵夫人对已回到她身边的阿尔贝说,“他虔诚地听了《罗贝尔》第三幕,而当第四幕快要开始时他却溜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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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第五十三章 魔鬼罗贝尔》发布于:2024-12-25